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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宇恒:海棠依旧

来源:    综合作者:     2024-04-15 12:22:15    浏览量:


甘宇恒(四川宜宾)


  又是一年清明,我的心里却隐隐有着一种悲伤的感觉。我并非是因为不能回乡祭祖而感到悲伤的,而是因为母亲告诉我,家里的相册里的几张老照片无缘无故丢失了。那几张照片是十几年前拍摄的,算是我对早已拆迁的老屋的最后的回忆。

  在我四岁的时候,我家就因为拆迁,从老屋里搬了出来住进了高楼之中。还记得第一次从老屋搬迁到现代化楼房里的时候,还是个极其寒冷的早春。父亲的摩托车摇摇晃晃地走在刚下了雪又融了的湿滑道路上,在父亲背后坐着的我生怕被摇晃下去,只得死死抓住父亲的外套。将身体紧紧贴在父亲的背上。

  和农村不同,城市里有着笔直笔直的道路,一座座高楼耸立,快要遮蔽了天空。父亲宽大的背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用耳朵听着马路上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鸣笛声。

  在我的印象之中,道路两端传来的不应该是发动机的轰鸣声,而应该是鸡鸭鹅亦或者是牛的叫声。我最终在这种极度的不适应中到达了我的新家。

  刚刚开始的城市生活是难熬的。早上代替鸡鸣声的是一声声冰冷的闹铃。城里是是难以见到活着的鸡鸭鹅的,不过在马路对面商场负一层的超市里,它们的尸体却多的是。我就这样熬过了我在城市的第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父母突然问我要不要再回老屋里看一眼。这时刚刚适应城市生活的我是两眼放光的——我终于能回到熟悉的老屋了。

  摩托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了山去,等翻过了一座极其陡峭的山坡之后,也便到老屋了。

  老屋还是搬走之前的样子,只是多了一丝冷清。父母亲带着我在老屋的各个角落重温着曾经在这个老屋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到最后竟然谈论至黄昏时刻。一家人决定等到第二天再回家,于是当天夜里,我们借宿到未被拆迁的隔壁村的亲戚家中。

  山里的天气是多变的。更何况是正处于换季的初春时刻。

  午夜里,外出抽烟的父亲将我叫醒,告诉我下雪了,问我要不要回老屋去看雪。于是父亲的摩托车又载着我,又回到了老屋。

  今年的海棠树不知为何开花的格外早,父亲将摩托车的灯打开。照亮了前院。我们坐在前院的海棠树下,看着天上灵动的正在缓缓下坠的雪。雪花像一个个来自天国的飞舞着的精灵,它们是那么的神圣,那么的纯洁。以至于你甚至不能拿手捧着它们,这是一种亵渎。倘若你伸出你的手掌尝试去接住其中一个精灵,这个精灵会因为被世间的东西所污染,而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只留下这掌中一颗颗冰冷的水珠。

  一阵风吹过,被摩托车照亮的海棠花的花瓣,静也像雪花一样,脱离了树枝,飞舞了起来。海棠花和雪花混杂在一起,被摩托车车灯发出的光芒染上了金色。

  父亲淡定的坐在树下,抽着嘴里的烟。可是童年的我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穿着棉袄的我,在树下跑动叫喊着。后来也许是跑累了,喊累了,我也只好回到父亲的旁边站着。我还傻傻的问着父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搬回来。童年的我哪懂得这些?父亲告诉我,我们以后再也没法回来了。

  父亲让我站在树下摆好pose,等我摆好了姿势,彻底安静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相机,等到相机咔嚓几声,闪光灯发出几次闪烁之后,父亲便给我说,可以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回到了城里。我们一家继续过上了城市的枯燥生活。

  老屋是在半年之后被拆的,在乡野里矗立了整整半个世纪的老屋,倒在了一声无情的爆破声之中。老屋从此消失了,而老屋里留下来的几代人的回忆,也伴随着硝烟消失在了空中。

  被拆迁的老屋,消失的村落,却在永别的前一晚给我留下了如此华丽的礼物。多年后的我,每念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首诗时我都会回想起那个夜晚那些被风吹落的海棠花,那些从天上掉下又被摩托车大灯染上金色的雪花们。

  老屋的记忆,是伴随着一年又一年重复着的学校里读书的声音,在我脑海里消失的。我不想忘记曾经在老屋的生活,更不想忘记在老屋的最后一个夜晚。可是谁又能抵挡时间呢?我只能一遍一遍看着父亲当晚给我拍下的照片,以便记住曾经在老屋发生的一切。可这种几乎疯狂到洗脑的记忆,似乎也抵挡不了时间的流逝。对于老屋的记忆也便随着这些照片的丢失而渐渐丢失、褪色、消逝了。

  老屋前面的那棵海棠树被父亲折下了一截枝干,以插签的方式成为了我家的盆栽。前些年装修以后,父亲单独在盆栽的上方安装了一盏能发出金光的灯。老屋正在此刻,悄无声息的开放在了城市的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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