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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天中:父亲

来源:    综合作者:     2023-05-07 16:46:54    浏览量:


严天中(四川)


         
解放那年,随着新中国诞生的那阵隆隆炮声,我父亲弃枪回家了。

      按理说,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父亲应该享有琼浆玉液的招待,鲜花着锦的欢迎,毕竟是一个打天下的响当当的革命人物了。

可回家的父亲是在一个傍黑时分沿着巴河那条被纤夫踏成蚯蚓的小路溜进村的,既没背包袱,也没帶行李,除了身上那套帶着硝烟味又缀满补丁的军装外,身后却跟着一位灵灵秀秀的女人。

       这就是我的父亲几十年戎马生涯的唯一收获,这女人跟着我父亲从江城下船后沿着巴河逆流而上的那一刻起,就默许了给我父亲生儿育女。

       这女人后来就是我的母亲。

      于是就有了我们这一脉人。

       回家的父亲很快就受到了公社革委会的重用,天下太平了,在那个枪杆子里岀政权的年代,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字的父亲却堂而皇之的当上了革委会的民兵连长。有了江山又有了美人,又爱江山又爱美人的父亲脸上洋溢着做了新中国的主人,眉梢间增添了一份喜悦与自豪。

       且一个前程似锦的父亲。

       母亲和村里大多数女人一样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就在灯下教父亲识字,父亲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睡着了也能唱岀那种铿锵有力的声音,母亲要是单独给父亲写上“纪律”二字,父亲就使劲眨着眼后瞠目结舌了。

母亲说有十就叫卖,无十就叫买,父亲随着母亲声音的起落就跟着学,有事就要卖,无事就要买,,在窗外偷听的那些后生们格格地暴笑着跑开了。

      于是,母亲经大队部的领导同意后就在村口那座没有神像的荒庙里,不计任何报酬办了一个夜课班!那种男女老少含混着起落不齐的读书声音,在晚上格外嘹亮。

      父亲很少回家,很忠于职守,忠于职守的父亲整天在公社转,还是穿着他那套军装,军装有着慑服人的威严,照他的话说,是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捣乱。

       好一个风华正茂的年龄!那时候,公社兴办食堂,也就是伙食团,伙食团在开饭时当然也得排队,父亲就站在一旁监管,看是否有人徇私舞弊,是否有人多吃多占,当最后一个轮到父亲时那二两米饭也就只好将就将就了。

       有一天中午,有一位什么主任的,端着两个饭盒,这人很谦卑的对父亲说,他老婆从大老远赶来,我让他吃点饭走,多少也将就着,父亲说不行,那人就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是父亲的职责问题,最终的结果是,父亲的那份均着了三份分给了他。

       于是乎,有人就在父亲的背后做起了文章。公然说父亲徇私舞弊,腐化干部,还说以公徇私。

       小报告打到书记那里,书记也是个长征干部,和父亲原在一个连队,还是个副连长,,他们现在是一队上上下下的铁蛋子干部关系,书记苦笑了一下,扬了扬手,报告就此打注。

       有着前程似锦的父亲,有着风华正茂的年龄的父亲,背着枪在这个公社走来走去那种威武雄壮的气势,像当年在战场归来的那种威武雄壮的气势还要高胜一筹!

       父亲却不知道文化大革命的狂风暴雨就开始席卷神州大地,就有人在父亲档案里写上特嫌二字。

       没过多久,父亲得到母亲被县公安帶走的消息时,是在一个赤日炎炎的正午,父亲啥也没问就背着枪直奔县公安局。

父亲被公安的人拦了岀来,到底没问岀母亲是犯何罪而被捕。

       一向脾气暴躁的父亲一下子变得乖戾起来。那威武雄壮的气势被眼前这些威严阴冷的面孔羞辱得无地自容。他回到了公社革委会去找书记,书记也不知为啥事而停职。

        父亲的脸是铁青的脸,父亲的眉是紧锁的眉,那对瞪大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使父沉重的哀叹道,咋一夜之间就这样呢。

       第二天,县公安来人把父亲叫了去,母亲在天亮时畏罪自杀了,当父亲看到母亲是吊死在公安局后面靠墙壁的那棵核桃树上时就惊呆了,父亲像是要暴血管似的把公安的办公桌拍得山响,人是你们关着的,她咋就砸烂窗跑到外面来吊死呢?好蹊跷?!

      “思九,你疯了不是,你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吗,她是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子女,卢沟桥事变后她就是潜伏下来的特务”,那位公安同志极其严肃地对父亲说,然后又很庄严的将他手里的档案在父亲眼前晃了晃,作为充足的证明给父亲看,父亲不识字,但父亲只是看到了有一张穿戴整齐的学生装女孩照片紧帖在那张发黄的纸片上。“她罪大恶极,这种人还值得你作为一位革命军人的同情吗?现在正是你站稳自己的立场,与她划清界线的时候到了”。

       父亲气得嘴唇哆嗦,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两眼发直。

       父亲在村头用他那仅有点摇摇欲坠的权力,找了几个地主份子把母亲抬了回来,父亲在给母亲净身时,发现母亲手中握着小纸团,不识字的父亲就给一个帮忙人念,“我是一个孤儿,被人收养长大,生父病死养父被炮弹炸死,他们都死了,我不是什么特务,今天他们说我是军官的子女我承认,但是他们非说我是一个潜伏下来的特务,多谎谬!我是一个流浪者,现在只有以死相搏才证实我自已的身份”。

      父亲把母亲葬在巴河边的一条溪沟旁,很简单的垒了个小土包,父亲要我给母亲磕头,那时我还很小不懂什么叫磕头,父亲很无奈的对我说,“你磕呀,她是你的母亲”。父亲把我的头重重地按了几下,我看到父亲已是满脸泪水。

父亲受到了母亲的牵连,放回了农村,常常是自个人对自己说,“她咋像个特务呢!”父亲说话的声音很小。

父亲坐在巴河边的一块石头上,还是穿着他那套军装,痴痴的看着巴河静静流淌的河水,“她咋像个特务呢,”当父亲说完这句话,又自责起母亲,“你不应该死”。父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纵身一跃,跳进了巴河……


       后来听河对岸的人说,父亲入水的姿势很好看,溅起一蓬莲花。

       几十年过去了,听老一代人零碎的讲起父亲淹死母亲吊死的故事,但谁也没有人能把故事的全貌讲清楚,于是我也就零零碎碎的听,之所以这故事也就是拼拼凑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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